作者:慎‧中野
一、前言
《李衛公問對》一書原名《唐太宗李衛公問對》(以下文中皆簡稱《問對》),現代的書名為一簡稱。本書內容為唐太宗(559~649年)與李靖(571~649年)二人討論兵法的問答紀錄。
《問 對》一書在宋代編輯《武經七書》時被列入作為重要的兵法教材,其書內容編排上雖毫無系統,但思想本身卻是一以貫之,不流於雜亂,現存的書也尚稱完整而不殘 缺,是一重要的戰略讀物。《問對》又有一特點在歷代兵書中較為罕見,即唐太宗和李靖因皆為歷史上的重要人物,其事跡有較為詳細的紀錄可查,理論與實際之間 並不流於空泛。
根據此一特點,本文考察《問對》兩位主角之一衛國公李靖的實戰紀錄,來和《問對》一書的戰略思想作一比對,希冀能以實戰紀錄來更加深入《問對》的思想精華所在。
本文先於第二節介紹李靖生平與其時代背景,再於第三節介紹《問對》一書中的戰略思想,於第四、五節選李靖具代表性之兩次實戰紀錄,一為武德四年征南梁蕭銑,一為貞觀三年征東突厥,再於第六節結合實戰與思想做議論,最後於第七節做結語。
二、李靖生平與時代背景
(一)李靖生平
李 靖,字藥師。京兆三原(今陝西三原縣東北)人。李靖少有文武才略,為母舅隋名將韓擒虎所賞識,隋將右僕射楊素也嘗拊其牀謂之曰:「卿終當坐此!」。隋末, 經科舉任馬邑(今山西朔縣)郡丞,曾謀告發太原留守李淵欲反隋,失敗遭擒。李淵將行誅殺,李世民力救得釋,召為幕府。武德三年(620年)從秦王世民攻王 世充,以功授開府。四年(621年),從趙郡王孝恭平定割據江陵的蕭銑,以功進上柱國,檢校荊州刺史。後受命安撫嶺南,得州九十六,戶六十餘萬,授嶺南道 安撫大使,檢校桂州都督。
武德六年(623年),以副元帥佐孝恭擊輔公祏江淮軍。七年(624年),平輔公祏後,唐設行台於蔣州(今江蘇 南京),以李靖為行台兵部尚書,後行台廢,改檢校揚州大都督府長史。武德八年(625年),東突厥侵太原,京師戒嚴,李靖為行軍總管,率江淮兵北上備禦, 諸將失利,靖一軍獨全。突厥退後,唐以靖檢校安州(今湖北安陸)大都督。翌年,突厥入涇陽趨渭水,唐以靖為靈州道行軍總管擊之,靖率兵倍道趨幽州,以絕突 厥歸路,既而與突厥和親而罷。
太宗即位後,李靖歷任刑部、兵部尚書,檢校中書令。貞觀三年(629年),為代州道行軍總管,與李勣分道出 擊東突厥,次年正月,李靖率驍騎三千夜襲頡利可汗於定襄(今內蒙古和林格爾北),頡利遁走。李靖隨即與李勣會師白道(今內蒙古呼和浩特西北),乘勝追擊, 突厥部眾潰散,頡利西奔被擒。東突厥部眾和所屬鐵勒諸部都歸附唐朝,北方安定。李靖以功進封代國公,任尚書右僕射。
貞觀八年(634 年),吐谷渾入侵。李靖因患足疾,離職休養。太宗曰:「得李靖為帥,豈非善也。」靖聞此言,自往請行。太宗大喜,命李靖為西海道大總管,率軍西征。次年, 李靖率軍深入敵境,平定吐谷渾。還朝後,長期養病家居,不見賓客。貞觀十一年(637年),改封衛國公,故後世稱「李衛公」。貞觀二十三年(649年) 卒。
李靖用兵善於料敵,臨機果斷,與李勣同為唐代名將,後人論將才,必稱「英(即英國公李勣)、衛」。著有兵書多卷,惜皆已散佚。{1}
(二)時代背景
唐高祖李淵自大業十三年(617年)於太原起兵,武德元年稱帝(618年),至武德五年(622年)統一全國,速度之快為中國歷代戰亂中少有者,所以能達成此種偉業,實因起兵之初即進發長安之故。
李 淵於五月起兵後,首先向突厥臣服交好,並立即和當時勢力甚大的李密結盟(時攻於王世充),不久即大軍疾趨長安,十一月克之。長安為關中戰略重地,屬當時各 勢力之中央位置,且留有隋朝文物人才及關中府兵,唐既得之,即採各個擊破的戰略,一一掃除各勢力。依序西取隴蜀、北擊劉武周,最後東伐鄭、南平梁,其間多 輔以外交政策,避免兩面作戰,並招安以防困獸之鬥,遂能快速統一全國。
武德九年(626年),秦王李世民策動玄武門之變,殺太子建成、齊王元吉,高祖李淵經此一震撼,不久即讓位與世民,是為唐太宗。此一政變使全國浮動,引發數起叛亂,突厥亦趁機入寇,太宗除立即安撫國內各派勢力外,並賄賂突厥使之退兵,是為「渭水之恥」,才轉危為安。
隋末戰亂歷時雖不長,但歷經煬帝暴政與遠征,加以內戰凶狠慘烈,人口大減,貞觀六年(632年)謂戶口不若隋之十一,因此,初期貞觀年間乃以修養生息為主,軍事方面僅略為調整府兵制度,但於渭水之恥後,太宗即積極練兵,使部隊於數年之內悉為精銳。{2}
貞 觀三年十一月(629年),唐趁東突厥內亂飢荒之際,發兵十萬出擊,同時策反突厥突利小可汗,至貞觀四年(630年)三月十五日即俘獲東突厥勢的頡利大可 汗。四月,西北各族君長闕請太宗為「天可汗」。此一討伐行動於冬季酷寒中進行,仍能用兵神速,一舉攻佔陰山之南,使唐國境得以推至陰山之傳統天然防線,為 史上少見的驚人大捷。唐將李靖於戰役間數度親率少量輕騎奇襲突厥,用兵如神,連戰皆捷,為第一功臣。{3}
{1}中國大百科智慧藏。《李靖》。上網日期:2006年10月5日。網址:http://134.208.10.81/cpedia/Content.asp?ID=51771
{2}三軍大學編著,《中國歷代戰爭史》第八冊(台北:黎明文化出版社,民國65年),p.1~6。
{3}三軍大學編著,《中國歷代戰爭史》第八冊,p.228~236。
三、《李衛公問對》戰略思想
《問 對》內容為唐太宗與李靖之間的對話紀錄,假定此為事實,則在他們談話時必有第三人在旁紀錄。太宗在談到「淝水之戰」時曾命侍臣當場查書,這個侍臣可能即為 在旁的紀錄者。唐朝亡國後,宮中所存留文件可能流入民間。宋代編入《武經七書》時採用的書名為《唐太宗李衛公問對》,當二人對談時,「太宗」是謚號當然尚 不存在,所以此種書名必為在後代始有人使用。不過又還有另一種可能:李靖在與皇帝(李世民)對談之後,回家即憑記憶加以追記,這也許即為《問對》的另一種 來源。總結言之,此書以第三者的在旁紀錄,或李靖回家後的追憶為來源。至於是誰把紀錄寫成現存的書,則更無人知道,但可斷言是宋代以前的人。
《問對》自宋代編入《武經七書》時,即有意見懷疑此書為後人依託的偽書,但查無實證。北宋版本現已不存,目前最早的版本為南宋孝宗、光宗年間所刻的版本。後世的各種版本大致都以此為根據。{4}
《問對》是由二人對話編輯而成,發言者事先並無準備,而且也無一定主題,所以其遺漏和缺失比正規性的著作多。本書內容其實毫無系統可言,因為它是本談話紀錄,所談的內容更是海闊天空,應有盡有。{5}
面對此種問題,以下本人引述各家討論《問對》的見解,整理出《問對》一書中幾個較為重要的概念:
(一)奇正相變
奇正是我國古代軍事學上常用的術語,亦是一個十分重要的命題。《問對》認真總結了《孫子》以來對奇正的分析,對這一命題進行了全面、深刻的論述。
首先,《問對》認為,奇正是互相對立、又互相依存的。
善用兵者,無不正,無不奇,使敵莫測。故正亦勝,奇亦勝。(卷上)
《問對》這裡所指的奇正,是兵家在戰爭中所遇到的一切,包括現代軍事學上說的戰略、戰術及設防布陣、使用兵力等等。而在實際戰爭中,沒有不用正的,也沒有不用奇的;只要使敵人判斷不清,採取正能取勝,採取奇亦能取勝。
在 對奇正的論述中,《問對》非常強調奇正的變化。它根據《孫子》「戰勢不過奇正,奇正之變,不可勝窮也」的著名論點,指出奇正相變,循環無窮,只有真正掌握 了奇正之變,才掌握了奇正學說的奧妙所在。故善用兵者,對奇正能「變而神之」,達到出神入化的地步。光是「以奇為正」、「以正為正」,不知奇正互變者,死 用兵法者,是不足談兵的。
《問對》再進一步指出,所謂奇正之變的目的,皆是為了致敵虛實。
奇正者,所以致敵之虛實也。敵實,則我必以正;敵虛,則我必以奇。(卷中)
奇正之變的一個重要處,就是弄清敵人的虛實,發現其防禦薄弱的環節(虛)之後,就應作為我主攻之方向,轉用主要兵力(把正兵變為奇兵)攻擊,而讓次要兵力(把奇兵變為正兵)去策應主攻方向的作戰。{6}而這又要視敵人的行動來加以變化。
以奇為正者,敵意其奇,則吾正擊之。以正為奇者,敵意奇正,則吾奇擊之。使敵勢常虛,我勢常實。(卷中)
故用兵必須探測敵人的意圖和行動,搶先一步加以破解,這也就總結為下面的結論。
千章萬句不出致人而不致於人而已。(卷中)
「致 人而不致於人」語出《孫子》虛實篇;此地的「致」做「招致」解,換言之,即能動敵而不為敵所動。然則又如何能「致人」?無非利害二字。以利誘之,敵人就會 不請自來。反之,使其受到妨害,或使其感到有害,則敵人也就會自動不採取某種行動。因此,我方便可以居於主動而使敵方居於被動。{7}
(二)多方以誤之
為了主動使敵人露出破綻,《問對》書中又提出了多方以誤之的概念,並以變更蕃漢部隊制服旗號的做法來舉例。
靖曰:「...然臣愚,以謂漢戍宜自為一法,蕃落宜自為一法,教習各異,勿使混同。或遇寇至,則密勑主將,臨時變號易服,出奇擊之。」
太宗曰:「何道也?」
靖曰:「此所謂『多方以誤之』之術也。蕃而示之漢,漢而示之蕃,彼不知蕃漢之別,則莫能測我攻守之計矣。善用兵者,先為不可測,則敵乖其所之也」(券上)
這是《孫子》所謂「知彼知己,百戰不殆」的反向思考,可打亂敵人對我方的認識,從而使其陷入「不知彼」的狀態。
但為什麼不惜如此大費周章,也要做到「多方以誤之」?這到了券下的部分才再度提起加以說明。
太宗曰:「朕觀千章萬句,不出乎『多方以誤之』一句而已。」
靖良久曰:「誠如聖語。大凡用兵,若敵人不誤,則我師安能克哉?譬如奕旗,兩敵均焉,一著或失,竟莫能救。是古今勝敗,率由一誤而已,況多失者乎?」(卷下)
這一段實在是非常簡單,但卻真是至理名言。李靖所要求的是消極的,即絕對不可犯錯,太宗所要求是積極的,即應使用多種方法引誘敵犯錯。兩者合而觀之,即為勝敗的關鍵,這也是《問對》書中的最重要教訓之一。{8}與《孫子》所云「先為不可勝,以待敵之可勝」的道理相同。
(三)攻守兩齊
進攻與防禦是軍事學上最基本的問題之一,歷來為兵家所重視。{9}《問對》對此提出以下看法。
攻是守之機,守是攻之策,同歸乎勝而已矣。(卷下)
機就是機會,必須守能提供會然後始能攻;策就是動力,攻的動力是以守為來源。因此,始能同歸於勝。{10}因此兩者不可分割。
攻守一法,敵與我分為二事。若我事得,則敵事敗;若敵事得,則我事敗。得失成敗,敵我之事分焉。攻守者,一而已矣,得一者百戰百勝。(卷下)
戰爭中,敵我總是分為一攻一守兩個方面,問題不在誰是攻擊一方,誰是守禦一方,而在於正確地運用戰術。若我方應用正確,敵人就失敗;反之,敵方應用得當,我方就會失敗。至於何時採取進攻,何時採取守禦?《問對》闡發道。
謂敵未可勝,則我且自守;待敵可勝,則攻之耳,非以強弱為辭也。(卷下)
意 謂暫時不能戰勝敵人,就採取守禦,一旦有了取勝的時機,就發起進攻。所以,選擇進攻還是防守,非以敵我雙方強弱做取捨。{11}不論敵我強弱如何,一昧地 固守,或是一昧地強攻,都不是取勝的正途。反之,懂得攻守轉換的時機,才能取得勝利。即使基於敵我強弱差異,但一昧主張強攻或固守,這都是戰略上常見的謬 論,吾人慎之。
另外,《問對》還進一步指出攻守的心理層面。
夫攻者,不止攻其城擊其陣而已,必有攻其心之術焉;守者,不止完其壁取其陣而已,必也守吾氣而有待焉。(卷下)
夫攻其心者,所謂知彼者也;守吾氣者,所謂知己者也。(卷下)
這裡,《問對》提出進攻也要設法瓦解敵方鬥志,守禦也要設法保持我方旺盛士氣。{12}這是《孫子》「知彼知己」理論的應用,蓋不了解敵方和我方也就無從捉摸雙方意志,當然提不出瓦解敵方鬥志和保持我方士氣的方法。
其實不論攻守,對於戰鬥意志都應加以注意。採取守禦不代表不能攻擊敵方鬥志,而採取進攻也不代表不須保持我方士氣,而是除了關於雙方物理層面戰鬥能力(城、陣)的攻守之外,也應時時注意心理層面戰鬥意志(心、氣)的攻守。
(四)教得其道
《孫子》說:「教道不明,官吏無常,曰亂」「亂軍引勝」。《問對》則進一步指出。
自古亂軍引勝,不可勝紀...亂軍引勝者,言已自潰敗,非敵之勝也。(卷上)
為此,《問對》提出要重視平時對官兵的訓練,提高它們的軍事素質特別是陣法的訓練,已達到在戰鬥中「鬥亂而(陣)法不亂」。《問對》不但重視陣法訓練,而且講究訓練的方法。
教得其道,則士樂為用;教不得法,雖朝督暮責,無益於事矣。(卷上)
書中提出了由伍法而隊法而陣法,即由單兵到多兵、由小部隊到大部隊的由淺入深、循序前進的訓練原則與訓練方法(詳卷中)。{13}是為練兵的普遍原則。
(五)兵法孰為最深
太宗曰:「兵法孰為最深者?」(卷下)
此為《問對》全書中的最後一問,而李靖的回答可視爲其思想的總結,對於後世研究兵學(戰略)的人,也是一種永恆的教訓。
臣常分為三等,使學者當漸而至焉。一曰道,二曰天地,三曰將法。(卷下)
李靖假借孫子的「五事」對兵法的研究作為分等的標準。於是他解釋如下:
1.道的境界最高,至微至深,用現代名詞來表示,即所謂「哲學」的境界。研究學問能達此種境界,可謂登峰造極。
2.天地即孟子所謂天時地利,在現代語中即為戰略環境。知天知地即為了解全局。所以,也就是大戰略的境界。
3.將法的意義即為任人利器。三略所謂得士者昌,管仲所謂器必堅利,這是軍事戰略的境界。
並以先賢為例:
1.張良、范蠡、孫武──第一等(道)。
2.樂毅、管仲、諸葛亮──第二等(天地)。
3.王猛、謝安──第三等(將法)。
於是對研究兵學作成綜合教訓:
故習兵知學,必先由下以及中,由中以及上,則漸而深矣。不然則垂空言,徒記誦,無足取也。(卷下)
此教訓值得所有兵學(戰略)研究者深切體會。{14}
{4}鈕先鍾著,《中國戰略思想新論》(台北:麥田書局,2003年),p.259~260。
{5}鈕先鍾著,《戰略家:思想與著作》(台北:麥田書局,2000年),p.155~156。
{6}鄔錫非注譯,《新譯李衛公問對》(台北:三民書局,民國85年),p.3。
{7}鈕先鍾著,《孫子三論》(台北:麥田出版,1996年),p.95。
{8}鈕先鍾著,《戰略家:思想與著作》,p.149。
{9}鄔錫非注譯,《新譯李衛公問對》,p.5。
{10}鈕先鍾著,《戰略家:思想與著作》,p.152。
{11}鄔錫非注譯,《新譯李衛公問對》,p.5。
{12}鄔錫非注譯,《新譯李衛公問對》,p.5。
{13}鄔錫非注譯,《新譯李衛公問對》,p.6。
{14}鈕先鍾著,《戰略家:思想與著作》,p.153~154。
四、李靖實戰──征蕭銑戰役
李靖雖為稀世名將,但於隋末戰亂中表現不多,多被派遣做為副將輔助作戰。
史載李靖以唐將身分在武德三年(620年)從秦王李世民討王世充。由於李靖在此之前只為隋朝地方官吏,此應即為其初陣。時靖歲已半百。
但在唐軍圍王世充軍於洛陽城和迎擊竇建德軍於虎牢關這一大兩階段戰役中,勇將如尉遲敬德、屈突通等多有表現,唯李靖之名未見於史,僅載戰後李靖「以功授開府」。推知李靖並非精於衝鋒陷陣的勇將,未獲兵權之時,單在率領小部隊作戰上並無突出之處。
李 靖於功授開府之後,又被李淵遣往助廬江王瑗討大巴山之蠻,設計進擊,多所克獲。{15}(史載此時為武德二年,與前述討王世充後才封開府的記述有矛盾)此 討蠻行動顯為一次要任務。尤有甚者,南方蕭銑之梁軍進據荊州後,李淵於武德三年(620年)遣靖前往經略,李靖至峽州(今湖北宜昌)和梁軍對峙,久不得 進,李淵憤怒,陰勑峽州都督許紹欲斬之。幸紹惜其才爲之請命才獲免。{16}顯見李靖並不為李淵所喜。
武德四年(621年)為李靖命運之轉戾點,獲得執掌兵權的機會再度前往南方征討蕭銑。這與唐初其他將領多一路跟隨太子建成、齊王元吉或秦王李世民的際遇相當有別。
(一)戰略地理形勢
當 時蕭銑之梁軍勢力東自九江(江西今縣),西抵三峽(湖北宜昌),南盡交趾,北距漢川(漢水)。唐梁軍此戰役最重要戰場為峽州(湖北宜昌)地區,唐梁對峙於 此。此地「據三峽之口,介重湖之尾」為梁軍西方之屏障,若此地失,則江陵危。又此地險要,多在南岸,如荊門、宜都、清江等是(皆在今宜都縣西北)。州西二 十五里有峽,名西陵峽,峽長二十里,石壁千仞,為三峽重險之一。荊門城在荊門山下,江山險阨,與東岸虎牙山對峙,為州東南之要害。宜都,即夷道城(今宜都 西北)。清江在今宜都縣北清江入江之口。蕭銑於以上諸險要置衛戍以拒唐師。而將主力置於清江。{17}
(二)交戰經過
武德三年(620年),蕭銑因諸將恃功姿橫,爲削奪其兵權而宣言罷兵營農,分別遣散士卒於各地。梁軍諸將有怨,引發內鬨,故蕭銑相次誅戮將領大臣,邊將為此多有疑懼,於是兵勢亦弱。
武德四年(621年)正月,李靖獻攻取蕭銑十策與李孝恭(李淵從侄),再由孝恭上之於唐高祖李淵。二月,淵乃以李孝恭為夔(ㄎㄨㄟˊ)州總管,大造戰艦,教習水戰。以靖為行軍總管兼攝孝恭行軍長史。蓋淵以孝恭未更戎旅,故以三軍之任,一以委靖。
八月,唐十二總管之軍已盡集於夔州,李靖乃分軍為三道東進。
1.廬江王瑗為荊郢行軍元帥,將水陸軍沿江順流而下。此軍為主力。
2.黔州刺史田世康出辰州道,趨武陵。
3.黃州總管周法明出夏口道(今漢口)。
三路軍皆同指向江陵。
時 適秋潦,江水泛漲,而三峽路險,銑謂唐軍必不能進,故休兵不設備。九月,李靖率師東進,將下峽,其諸將亦皆請停兵,以待水退。靖曰:「兵貴神速,機不可 失。今兵始集,銑尚未知,若乘水漲之勢,倏忽至其城下,所爲疾雷不及掩耳,此兵家上策。縱彼知我,倉卒徵兵,亦無以應敵,此必成擒也。」孝恭從之,大軍遂 進。十月初七日銑鄂州刺史雷長穎即降唐。
李孝恭與李靖親率戰艦二千餘艘東下,即攻拔其荊門、宜都二鎮。銑將文士弘率精兵數萬屯清江急來救 二鎮,孝恭欲進擊之。靖曰:「士弘銑之健將,士卒驍勇。今新失荊門,盡兵出戰,此是救敗之師,恐不可當也。宜且泊南岸,勿與爭鋒,緩之一日,彼必分兵,留 輕兵以拒我,退羸師以自守,兵分勢弱,我乘其懈而擊之,破之必矣。」孝恭不從,於十月初九日留李靖守營,進兵與文士弘軍遇於清江合口(今清江入河之口)大 戰,孝恭果敗,奔於南岸。士弘舟師委舟大掠,人皆負重。靖見其軍亂,乃縱兵破之,獲其舟艦四百餘艘,斬首及溺死者將萬人。追奔至百里洲,士弘收兵復戰,再 遭擊破。唐軍遂入北江(百里洲北面之江水)。孝恭並遣李靖率輕兵五千逼江陵,屯營於城下,孝恭將大軍繼進。
蕭銑於罷兵營農時,僅留宿衛數千人,及聞唐軍至,士弘敗。乃倉卒徵江南兵,但既為田世康所制不能至。嶺外之兵,更因道途阻遠,不能遽集。
唐 軍自此展開江陵攻城戰,先攻入外郭後布下包圍,數日後又攻破水城,俘獲梁軍舟艦。李靖請示孝恭將其舟艦盡散棄於江中。諸將皆不解,靖曰:「蕭銑之地,南出 嶺表,東距洞亭。吾懸軍深入,若攻城未拔,援軍四集,吾表裡受敵,進退不獲,雖有舟楫,將安用之?今棄舟艦,使塞江而下,其沿江州鎮之援兵見之,必謂江陵 已破,未敢輕進,往來覘伺,動淹旬月,吾取之必矣。」
水城陷落後,江陵內外隔絕,蕭銑與部下商議,決定投降。乃於十月二十一日帥群臣出降,被孝恭囚之送於長安,後遭李淵斬首。蕭銑降後數日,南方梁軍援兵至巴陵者十餘萬,見遭唐軍散棄船隻,狐疑不敢輕進。及聞江陵失守,皆釋甲而降。
李孝恭以此役之功,承詔為荊州大總管。李靖為上柱國、封永康縣公、檢教荊州刺史,隨即受命前往安撫嶺南(今福建、兩廣與越南北部)州縣,得承制拜授{18}(有封官權力以實施招安之意)。
{15}三軍大學編著,《中國歷代戰爭史》第八冊,p.198。
{16}三軍大學編著,《中國歷代戰爭史》第八冊,p.108。
{17}三軍大學編著,《中國歷代戰爭史》第八冊,p.200。
{18}三軍大學編著,《中國歷代戰爭史》第八冊,p.201~204。
五、李靖實戰──征東突厥戰役
李靖招撫嶺南地區後,武德六年(623年)再以副元帥佐李孝恭擊輔公祏江淮軍。七年,平輔公祏後,唐設行台於蔣州(今江蘇南京),以李靖為行台兵部尚書,後行台廢,改檢校揚州(今江蘇地區)大都督府長史。唐高祖李淵武德年間,李靖終始遠離關中,任職於較次要之南方地區。
武 德八年(625年)七至十一月,東突厥分四路侵唐,京師戒嚴。李靖為行軍總管,率江淮兵北上備禦,唐以靖檢校安州(今湖北安陸)大都督出潞州道。唐諸將與 突厥戰,并州道行軍總管張瑾部於太谷遭突厥擊破,全軍覆沒,瑾脫身奔於李靖。武德九年(626年),突厥轉移主力攻靈、原、涇及西會州(今甘肅靖遠縣)、 蘭州、秦州。是時京師正醞釀玄武門之變,幸賴李靖與突厥頡利可汗戰於靈州,且擊卻之。{19}
李靖之第二命運轉戾點,即為玄武門之變。是 時李靖轉任靈州大都督,防禦西北,事變前秦王世民曾問於李靖,靖辭而不答。東突厥於上次入寇後尚頓兵於東北隴、渭、秦等地(似是因劫掠而頓兵),八月秦王 李世民即位為唐太宗,突厥趁人心浮動,分三路南下,主力直趨渭水(長安城北)。時長安之兵不過數萬,徵發諸州兵則未能到達,太宗一面備兵自守,一面驛使問 策於李靖。李靖建策「請傾府庫賄以求和」而自請潛軍由靈州南下邀突厥歸路。於是太宗與突厥立盟,是為渭水之恥,李靖聞和約既成而罷兵。
突厥退後,李靖調任刑部尚書,太宗錄其前後功、賞賜甚厚。
太宗甫登基突厥即進逼關中,太宗特驛使問於李靖,聽從其策。突厥退後,李靖由地方都督躍升至京師尚書省任職,顯見太宗和高祖對其待遇差別,與太宗對李靖之賞識。
太 宗於渭水之恥後,勵志圖強,訓將卒,造甲兵,崇節儉,用賢任能,數年之間,國家強盛。{20}至於征討突厥之戰略,則以突厥強大,不輕與啟釁,必待其離亂 之勢已成,乃從而離間以孤立之,然後始用兵征伐,以期一舉收功。如貞觀元年與西突厥統葉護可汗結婚。貞觀二年利用東突厥頡利可汗與突利可汗分裂,而結好與 突利。同年又利用薛延陀酋長夷男叛頡利,而冊拜夷男為真珠毗伽可汗。凡此,乃唐於軍事征討前,陰謀以圖突厥頡利可汗之戰略。{21}
貞觀三年(629年),時機來到,唐出兵攻東突厥,李靖則為此戰役之第一功臣。
(一)戰略地理形勢
隋 煬帝處東突厥啟民可汗於大利城(今綏遠清水河縣境),其後隋末中國喪亂,突厥強盛,由於其為中國之患極深。因之,隋末唐初,中國僅能固守幽州(今河北大興 縣)、太原、綏州(今綏德縣)、延州(今延安縣)、涇州(今涇川縣)亘靈州(今靈武)、涼州(今武威縣)為北方之國防線,以備東突厥。然亦由於東突厥之根 據地,在陰山之南,故及其勢衰,唐國方興之時,李靖即能以數千騎兵逕襲而破之。蓋唐軍自朔州出發,可一舉疾襲其根據地。{22}
(二)交戰經過
突厥諸部中,除突厥本部族外,居於漠北者尚有敕勒(鐵勒)十五部族,風俗大抵與突厥同,其中以薛延陀為最強。
東 突厥頡利可汗因渭水之盟的戰果,驕恣失眾。又以得漢人趙德言,才其人而委用之;德言專其威福,多變更舊俗,政令煩苛,國人始不悅。是時頡利又委政諸胡,而 疏遠宗族。胡人貪冒,多反覆,又號令無常,兵革歲動,於是突厥內部益形不安。時又遭天災,降大雪深數尺,雜畜多死,連年飢饉,民皆凍餒。頡利因用度不給, 重斂諸部,由是內外離怨,諸部多叛,頡利因而遂形孤弱。{23}
貞觀二年(628年),漠北各部族多叛突厥,頡利可汗遣突利可汗(頡利 侄,前可汗子,領有東突厥東方之眾)討之,突利失敗,遭頡利拘禁鞭韃。突利由是怨恨,陰謀叛頡利,暗遣使唐,唐與突利遂有聯繫。同年,東突厥北邊部族多歸 附薛延陀,太宗聞之,遣使拜其酋長夷男為真珠毗伽可汗。於是形成對東突厥頡利可汗東北之圍。
貞觀三年(629年)八月,唐代州都督張公謹進言突厥可伐,太宗決策北征。是月十九日,任兵部尚書李靖為行軍總管,以張公謹為副,進討突厥。邊境數部族酋長帥眾來降。
十一月,突厥頡利可汗先發入寇,攻河西各州,遭當地刺史迎戰擊退。同月二十三日,太宗部署五路大軍進擊,征討東突厥。
1.改命李靖為定襄道行軍總管,出定襄。
2.華洲刺史紫紹為金河道行軍總管,出金河。
3.任城王道宗出靈州道。
4.靈州大都督薛萬徹為暢武道行軍總管,出營洲。
5.行并州都督李世勣為通漠道行軍總管,出雲中。
以上五路共十餘萬,接受李世勣節度。
十二月,突厥突利可汗入朝長安。(似早已預謀{24})
貞 觀四年(630年)正月,李靖帥驍騎三千自馬邑(李靖為隋官時曾任職於此)出頡利可汗不意,進軍至惡陽嶺。頡利不虞靖軍猝至,大懼,相謂曰:「唐兵若不傾 國而來,靖豈敢孤軍而至」於是一日數驚。靖候知之,潛令間諜離其心腹,其所親康蘇密來降。靖因夜襲定襄(即大利城。突厥都城)破之,獲隋王陳之子陽正道及 煬帝蕭后(隋末亂中被竇建德送於突厥)送於長安。頡利僅以身遁,欲退屯於磧口(磧即大漠,磧口即大漠入口),李世勣自雲中追至白道,與頡利戰又大破之。頡 利退屯鐵山。
頡利敗退鐵山,收餘眾尚數萬,遣使入見太宗謝罪,請舉國內附,身自入朝。太宗乃遣唐儉等慰撫之,又詔李靖將兵迎頡利。但頡利外為卑辭,內實猶豫,欲俟草青馬肥,亡入漠北。
李 靖軍至白道與世勣會師,相與謀曰:「頡利雖敗,其眾猶盛,保依九姓,道阻且遠,追之難及。今詔使至彼,虜必自寬,若選精騎一萬,齎二十日粮往襲之,不戰可 擒矣。」以其謀告張公謹,公謹曰:「詔書已許其降,使者在彼,奈何擊之?」靖曰:「此兵機也,時不可失,韓信所以破齊也。如唐儉等輩何足惜!」於是定計。 靖將兵逼夜而發,世勣繼之而進邀其歸路。二月初八日靖軍至陰山,遇突厥千餘帳,襲俘之以隨軍。是時頡利適已見唐使者唐儉,大喜,意自安。靖使匡道府折衝蘇 定方帥二百騎為前鋒,乘霧而進,去頡利牙帳一里許,忽然霧歇(似在黎明後霧為陽光照射而散),望見其牙帳,虜乃覺之。定方疾馳襲擊之,掩殺數十百人。頡利 倉猝與隋義成公主狼狽散走,靖軍繼至,虜眾遂潰。唐儉脫身而歸。靖斬虜首萬餘級,俘男女十餘萬,獲雜畜數十萬。殺義成公主,擒其子疊羅施。頡利收拾餘眾萬 餘人遇度磧,李世勣已軍於磧口,頡利至不得度,其大酋長皆帥眾降,世勣虜五萬餘口而還(似連前白道所虜者)。頡利乘千里馬奔依蘇尼失小可汗(蘇尼失者,啟 民可汗之母弟,始畢可汗時為沙缽羅設,督部落五萬家牙於靈州西北。頡利政亂,蘇尼失獨不攜貳。及突利可汗降唐。頡利乃以蘇尼失為小可汗),將奔吐谷渾。大 同道行軍總管(此大同在綏遠烏拉特旗西北安北縣境)任城王道宗引兵自靈州逼之,使蘇尼失執送頡利。頡利率數騎夜遁,匿於荒谷。蘇尼失懼,馳騎追獲之。三月 十五日行軍副總管張寶相將兵奄至蘇尼失營,遂俘頡利送於長安。蘇尼失亦舉眾降。於是漠南之地悉平,唐拓地自陰山至於大漠焉。
是役也,以李靖之功為最,太宗封其為代國公,賜物六百段及名馬寶器。李世勣亦以功封光祿大夫形并州大都督府長史(時高宗李治為晉王,搖領并州大都督),其餘將士皆有封賞。{25}
{19}三軍大學編著,《中國歷代戰爭史》第八冊,p.217。
{20}三軍大學編著,《中國歷代戰爭史》第八冊,p.222。
{21}三軍大學編著,《中國歷代戰爭史》第八冊,p.223。
{22}三軍大學編著,《中國歷代戰爭史》第八冊,p.224。
{23}三軍大學編著,《中國歷代戰爭史》第八冊,p.226。
{24}何世同著,《中國戰略史》(台北:黎明文化出版社,2005年),p174。
{25}三軍大學編著,《中國歷代戰爭史》第八冊,p.229~231。
六、思想與實戰之議論
(一)奇正相變
在 南征蕭銑的戰役中,唐軍部隊的主力、也就是正兵,在李靖獨排眾議決定強行渡江之時,由於出敵意料,正兵的性質就轉為奇兵的性質。而江陵雖為敵軍的本陣,且 江水泛漲、三峽險阻,梁軍並於要塞處皆設防,理應是「實」;但由於蕭銑罷兵還農及江水泛漲帶來的安心感,梁軍戒備鬆懈,所以此種「實」就變成了「虛」。李 靖以奇兵擊梁軍之虛,所以能輕易地克服荊門、宜都二鎮。待文士弘引兵來救,唐軍行動已被察知,奇兵的性質已然消除,又回到了正兵的性質;而文士弘部隊也已 有戰鬥準備,為實,所以李靖勸阻李孝恭不要貿然迎擊。
征東突厥戰役,更是奇正虛實的巧妙運用。在戰術階層,大利城為突厥頡利可汗的牙城, 為敵軍根據地,理應佈有相當防備,而為「實」;但由於頡利未預料李靖部隊敢孤軍進逼大利城,此時頡利把李靖部隊當成唐軍的主力,對其部隊的前進速度有所誤 判,所以看似為「實」,實乃為「虛」,李靖才能以奇兵破之。
而往上升到作戰階層,以李世勣、李靖二人所率兵力來看,似乎次要兵力的李靖部 隊應為奇兵,而主要兵力的李世勣部隊才是正兵;但李靖部隊奇襲突厥本陣後,頡利可汗逃走,卻被李世勣部隊出奇不意地於白道截擊;所以在作戰上其實是由李世 勣部隊擔任決勝的奇兵,而李靖部隊的奇襲才是為了將敵軍驅趕出根據地的正兵。李靖之「正兵變為奇,奇兵變為正」的神妙運用,由是得見。
在 戰役的第二階段中,李靖捉住頡利可汗由於談和使者抵達而安心的心理,於是和李世勣再次以類似的方法來擊破突厥,並使其無法逃入大漠。常人來看,在如此短的 時間內連續採用兩次極為類似的作戰不臻是十分大膽,但並非是此種作戰模式特別有效,李靖與李世勣只是對應敵我情況來做出運用而已。也就是《問對》所說的:
以奇為正者,敵意其奇,則吾正擊之。以正為奇者,敵意奇正,則吾奇擊之。使敵勢常虛,我勢常實。(卷中)
誠 如李靖所說,要了解奇正相變始能致敵虛實,目的都只是為了「致人而不致於人」,也就是爭取主動。唐軍兵分五路,單與主攻的李靖、李世勣部隊相較,頡利可汗 的兵力應與唐軍相當,以唐軍俘虜的總數來看,甚至可能還多出一些。但在唐初兩大名將李靖與李世勣的聯手之下(此二人如此緊密地協同作戰也只有這一次),卻 始終處於被動狀態無法實施反擊,而在短短數月之內兵敗被俘。
(二)多方以誤之
李 靖的「多方以誤之」之術最明顯的表現,是在南征蕭銑戰役中將俘獲的梁軍船艦放流一事上。將俘獲的船艦收為己有,是當時的軍事常態,但李靖認清在攻城戰中船 艦並無太大用處,將之散棄放流,目的是要誤導梁軍的援兵。此舉果然奏效,雖說江陵開城可能比其預料的要早些,但梁軍的援兵確實應見到了這些被散棄的船艦而 狐疑遲進,因此避免了可能發生的衝突。畢竟以當時梁軍集結的兵力,若有將領登高一呼決定自立,唐軍勢必又免不了一番苦鬥。
反面觀之,當頡利可汗見使者而自安、文士弘因搶掠物資而軍亂,不過一夜甚或一時之誤,即被李靖乘而擊破。李靖所云「古今勝敗,率由一誤」之語,吾人慎之。
(三)攻守兩齊
攻 守兩齊的概念,在對蕭銑的戰役中,李靖可說作出了最好的典範。早在武德三年,李靖即被派往征討蕭銑,卻與敵軍對峙而不發動攻擊,差點招來殺身之禍。史書並 未記載這段過程的詳細,但顯然李靖判斷當時並不適合發動攻勢,而採取守勢。待武德四年,梁內部有變,於是李靖藉李孝恭向高祖獻策,使唐軍建造舟艦、教習水 戰,這才有李靖所認為適合發動攻勢的條件。
待唐軍拔荊門、宜昌二鎮,文士弘率兵來救時,李靖又勸阻李孝恭不要輕攻,應採取守勢待敵軍分兵勢弱再乘其懈而擊之,孝恭不聽,迎戰而敗。但同樣的文士弘部隊因掠奪物資而有機可乘時,李靖又立即採取攻勢將其擊敗,並持續追擊不給敵軍重整機會。
同樣的戰區,同樣的敵人,同樣是李靖,只是因為不同的狀況條件,而有採取守勢和攻勢的差別。
在征東突厥戰役中,李靖的作為則與征蕭銑時的表現大不相同。戰役中李靖兩度親率少量輕騎部隊急進以發動奇襲,不給突厥喘息機會,戰役過程中未曾採取守勢。這並非因唐軍人數較多或可以一當百,而因突厥有可勝之「虛」的緣故。
李靖對攻守兩齊的概念在實戰上做了極佳的詮釋,正是《問對》書中所說:
謂敵未可勝,則我且自守;待敵可勝,則攻之耳,非以強弱為辭也。(卷下)
關於攻守的心理層面,攻勢上,征突厥時李靖巧妙地掌握了突厥頡利可汗的心理,兩度奇襲其根據地使頡利倉促逃亡,而能以較少數的部隊來取勝,與《問對》所說「夫攻者,不止攻其城擊其陣而已,必有攻其心之術焉」一語相符。
守 勢上,征蕭銑時李孝恭迎戰文士弘,李靖留守本營,雖然出擊的部隊遭到擊敗,與李靖一同留守的部隊卻沒有亂象出現,還能依令發動反擊,史書雖無記載,但李靖 必然設法保持了部隊的紀律和士氣,不使其受到前軍敗退的影響。戰史中常見前軍遭擊敗而使後軍大亂的戰例,李靖在此也替其在《問對》中所說「守者,不止完其壁取其陣而已,必也守吾氣而有待焉」一語做了實踐。
(四)教得其道
部隊平時的教育訓練在實戰中比較難有直接的證據,但從敵軍身上卻可以看見反面的案例。
征 蕭銑戰役時,文士弘部隊擊敗李孝恭部隊後,便開始搶掠唐軍物資,人皆負重,李靖見其軍亂,實施反擊,將剛擊敗李孝恭部隊的文士弘部隊擊敗。文士弘部隊即是 孫子所說的「亂軍引勝」,遂被李靖「亂而取之」。反觀唐軍,雖然前軍甫敗,留守的後軍卻不亂而能實施反擊,除了將領李靖領導有方外,平日的訓練定也起到作 用。
征東突厥戰役時,李靖率少量輕騎急進夜襲大利城,長途行軍本不容易,夜襲更需要高度保持紀律才能實施(蓋任何細微聲響和亂象都可能引起敵軍警覺),唐軍騎兵的訓練有素,由此可見。
(五)兵法孰為最深
關於李靖的兵法境界,這雖單從實戰作為很難看出。但從《問對》一書中所見,不論李靖或太宗都能深入地了解《孫子》和其他古兵法的深層涵義,而不為其他史料或常見說法所誤導,更能彼此討論而提升境界。
李 靖絕非只懂攻征殺伐之輩,其僅攻江陵,即能使十餘萬梁軍解甲;平蕭銑後,受命安撫嶺南,不需一戰即得州九十六、戶六十餘萬,收廣大嶺南為唐土。孫子曰: 「不戰而屈人之兵,善之善者也。」(見《孫子》.謀攻篇)李靖除懂得用兵作戰外,還能做到孫子所說的「善之善」,此為得見其境界之高者一也。
玄 武門之變後太宗登基,突厥進逼關中,太宗問策於李靖。李靖雖為武將,並不無謀主戰,而建議太宗「請傾府庫賄以求和」,另一方面卻帥軍進邀突厥歸路。蓋當時 若和平不可得則唐國運危矣,李靖雖主張求和,但也不是只抱樂觀期待,而是暗中進兵以防萬一,與史上許多一昧求和而丟軍繳械進而亡國之輩的境界顯然不同。再 者,貞觀三年(629年)攻東突厥,李靖在攻大利城之前,尚且「潛令間諜離其心腹」而能使「其所親康蘇密來降」。這些作為都與孫子所曰:「上兵伐謀,其次 伐交,其次伐兵」(見《孫子》.謀攻篇)一語暗合,此為得見其境界之高者二也。
《問對》另一主角唐太宗也深諳「上兵伐謀,其次伐交,其次 伐兵」之理,對於北方諸族離間分化、遠交近攻,依情勢不同,「謀、交、伐」交相用之;蓋雖伐謀、伐交,尚有遭敵看破或失敗而不得不伐兵之時。太宗知此,故 練兵造甲,不死守一法,遂能以立國之時尚十分疲弊的唐朝國力來取得天可汗威名。其對於兵法領悟的境界之高,由是得見。
《問對》中李靖論兵法境界分為三等,一為道,二為天地,三為將法。綜觀《問對》全書與李靖實際作為,筆者謂其已達「道」之境界,而能領悟《孫子》的不傳之妙,並實際運用。
七、結語
李 靖雖少有文武才略,而為隋朝名將韓擒虎、楊素所賞識,但實僅憑科舉考試得基層官位,若終此一生,世人可能謂其為空言兵法之輩。世勢多變,隋末天下大亂,李 靖年近半百始有機會為將。仕唐初期,仕途也不順遂,遠離權力核心和主要戰事,一度險遭殺頭。幸李靖為太宗賞識,救於刀下,終有機會一展長才,得以稀世名將 之名見史。
但李境的成就不只是因其本人有天才,也是其半生鑽研兵法所得。李靖能在實戰中學以致用,其本人的戰例就是《問對》一書思想的實現,在歷代兵書中,理論能與實際如此配合者實不多見。
雖 筆者前述李靖是稀世名將,但其不只是所謂不世出的天才將領。李靖能受太宗命令指導諸將,而太宗也將李靖當成導師來請教,顯見李靖不只能懂兵法,能用兵法, 還能教兵法──光懂得兵法奧妙或許能克敵制勝,但要傳授他人則須將此種奧妙化為文字言語,境界更加高深──唐軍因而名將輩出,在接下來一個世紀中威鎮東 亞。
古言:立德、立功、立言,為三不朽。在中國歷代職業軍人中,李靖是極少數能同時達成三者的人物。隋末戰亂中,他冒險盡人臣之道;唐初政爭中,他維持人臣立場保持中立不為私用(當時皇帝仍是李淵);功成名就後,他長期居家避閒;當國有危難時,他又立即挺身而出。
引用鈕先鍾教授對德國毛奇元帥(Field-MarshalHelmuthvonMoltke)的評論{26},本人也作如下評論:
「假使有人問誰是中國歷史中最成功的職業軍人,我的答案為那毫無疑問就是唐朝的衛國公李靖。」
{26}鈕先鍾著,《戰略家:思想與著作》,p.207。
參考書目:
三軍大學編著。《中國歷代戰爭史》第八冊。台北:黎明文化出版社,民國65年。
何世同著。《中國戰略史》。台北:黎明文化出版社,2005年。
鈕先鍾著。《中國戰略思想新論》。台北:麥田書局,2003年。
鈕先鍾著。《孫子三論》。台北:麥田書局,1996年。
鈕先鍾著。《戰略家:思想與著作》。台北:麥田書局,2000年。
鄔錫非注譯。《新譯李衛公問對》。台北:三民書局,民國85年。
熊武一主編。《古代兵法鑑賞辭典》。北京:軍事譯文出版社,1991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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